哈利今天不被允許待在家裏。或者說，他是被佩妮姨媽開門放出來——不，不是掃地出門，而是費農姨夫大發雷霆。去年被吹脹了的瑪姬姑媽來信，說她家裏的狗一夜之間作起亂來，家裏被攪得天翻地覆。而她本人不得不爬到院子裏的樹上躲避圍攻，直到天亮才被救下來。

這事兒太奇怪了，突然鬧起來的狗也好，左鄰右舍沒人聽到狗吠聲和求救聲也好，都太奇怪了。費農姨夫當然把這件事歸咎於家裏某個古怪的家夥，更別提達力竟然還記得哈利曾被利皮嚇得躲在樹上到半夜的事。

哈利在秋千上漫不經心地蕩了一下。他可能得感謝佩妮姨媽，要不是她開門快，自己現在身上非得多幾道青不可。當然，她說的話是“滾出去”，這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這是一個悶熱的傍晚，公園裏最後一個孩子被家長帶走了。哈利在秋千上蕩了一下，拽住秋千的鎖鏈後仰，被夕陽染上橙紅的雲朵映在他的眼睛裏。他搞不懂，在鄧布利多明白他的情況的時候為什麽依然斷了他的貓頭鷹——好吧，鄧布利多知道他知道一切，這可能就是隱瞞的理由。那麽，羅恩和赫敏不在來信中透露消息、小天狼星在雙向鏡聊天中不多言語就也有了解釋。但德拉科呢？德拉科是怎麽搞的？

哈利這一個假期依然被封鎖了所有消息，但是他這次沒有去扒著窗戶希望知道點什麽了。老實講，比起盯著滿是麻瓜新聞的電視機，哈利現在更願意到費格太太的房子裏喝杯茶，照顧照顧貓，這樣說不定費格太太會說漏點兒什麽。他依然訂購了《預言家日報》，並且吸取上輩子的教訓，裏裏外外一字不落地看了報紙。沒有麗塔·斯基特關於他悲慘人生和傷疤疼痛的報道，這次《預言家日報》沒有把他形容成一個受愚弄的、千方百計引起別人註意的人。但是，憑借最開始關於三強爭霸賽勇士的報道，《預言家日報》中仍然將伏地魔的歸來說成是哈利·波特別出心裁、刻意為之的謊言。

哈利用力地坐直了身子，手臂環過秋千鐵鏈，又蕩了一下。不知道這次魔法部又會說出什麽樣的仿佛不經意的刻毒評論，“只有哈利·波特才能想出這樣的辦法”，還是“腦袋上有疤的人總是自以為自己在說真話”？

哈利煩躁地又向後仰去，這個動作使他別在腰側的魔杖戳到了自己，沒來由地讓他心安。突然，一陣嘈雜慢慢靠近，哈利聽出其中一個聲音是達力。他嘆了口氣，坐起來，果然看見達力和他的狐朋狗友嘻嘻哈哈地走過來。

梅林啊，屢教不改的小流氓身份就不能再管用一點麽？讓達力的朋友們也放過我行不行？

哈利用腳止住自己蕩秋千的動作，達力的朋友們顯然註意到了他，皮爾大聲地說：“看看這是誰，D哥？”

“當然是我表弟。”達力嘟囔了一句，擰著眉頭看哈利。哈利迎著他的古怪的眼神，隨口道：“結束了你今天份的欺淩弱小，D哥？”

“這不關你的事！”達力惡聲惡氣地說。他的朋友們看起來想說什麽，但是達力轉過身，利落地和他們約了明天見面的時間，讓他們離開了。

“想單槍匹馬地收拾我？”哈利挑了下眉毛。

“少來管我在外面做什麽。”達力慢慢地說，“我失去了一個可供毆打的對象，是不是？有人要頂替你的位置。”

“那我到寧願你繼續毆打我了。”哈利冷笑了一下。

達力咬了咬牙。他當然是不敢招惹哈利的，而且，雖然他覺得這是一件應該的事，但是哈利已經兩年從學校寄糖果給他了，這讓他的動手增添了一種其他意味上的困難。

“你不回去麽？”達力憋了半天，拳頭捏了又捏，終於冒出這麽一句。

“回哪兒去？”哈利微微錯愕，打量著順利減肥後可以用健壯形容的達力。

“我家。”達力說。

“哦，現在大概不行。”哈利聳了下肩膀，“瑪姬姑媽出了點問題，你爸爸堅持是我做的。”

“掃地出門，是吧？”達力惡狠狠地說，“你的教父呢，不來接你了？”

“是我的教授讓我待在這兒，不然我也會盡快離開。”哈利隨口說，不打算和他計較。接著，令他意外的，達力走到他身邊的秋千坐下了。可憐的秋千架不堪重負，發出了危險的“吱嘎”聲。

“你幹嘛？”哈利更加錯愕。

“東南部少年重量級校級拳擊比賽冠軍。”達力慢慢地說，“這得有你的功勞，波特。”

“你是指小學那些練習？”哈利從鼻子裏往外噴氣，“得了吧，D哥。”

“你那時候可不敢這麽和我說話。”達力譏諷地笑了一下。

“就像你現在和我這麽說話實在是一個大膽的行為一樣。”哈利敲了敲腰側，達力仿佛隔著布料看到了那裏的魔杖，不再說話了。表兄弟兩個默默地坐著，秋千不時隨著誰的動作吱嘎作響。

這實在是太奇怪了。哈利從眼角瞥著達力。他很少有和達力這樣和平共處的時候——不算前面的對話確實很和平，不，那些對話都很和平了。想想吧，上輩子他們你嘲我諷，一個拿切實不能在校外使用的魔法找樂子，一個用切實發生了的死亡和恐懼作為還擊，那可不是什麽有趣的相處。說起這個，哈利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晚做的噩夢，夢裏蟲尾巴縱身躍下坩堝，面無表情，一下子就不見了……

秋千發出一聲巨響，是達力突然跳了下去。

“我要回去了。”他說，“隨便你繼續坐著吧。”

“謝謝你放過這個秋千。”哈利淡淡地說。達力擰過頭，看著哈利。哈利由著他看，自己也看過去。然後，就見達力的嘴唇扭曲了幾下，無聲地說了什麽。

“什麽？”哈利下意識問。

“沒什麽。”達力抿緊嘴唇，“希望你的夢話小點兒聲，波特。”

“哦。”哈利有點兒發楞，“如果我能控制的話。”

達力沒有再說話了，重新把嘴抿起來準備離開。突然，還有幾分溫暖的天空變得陰沈了，寒冷蔓延開來，呼吸帶上薄霧……哈利警覺地站起來，迅速抽出魔杖。

“離開這兒，達力。”他四下尋找著寒冷的來源，舉著魔杖往周圍看。

“什麽？”這次輪到達力問了。他茫然地站在原地，對突如其來的寒冷不知所措。就這時，他一回頭，看到哈利抽出了魔杖，恐懼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臟：“你把那玩意兒拿出來幹什麽！？”

“保命的！”哈利言簡意賅地回答這個問題，寒冷越來越盛，他猛地拽了一把達力，“跑！”

“什——”“跑就是了！”哈利大聲地說，緊緊攥著魔杖。達力很快意識到有什麽危險正在襲來，迅速甩開了哈利的手自己奔跑。寒冷追隨著他們的腳步，哈利忍無可忍地吼到：“你跟著我做什麽！找你爸媽去，達達！”

“如果是你們的東西！”達力氣喘籲籲地吼回去，“我找我爸媽會有用麽！？”

哈利被這句話震驚了，腳下一個趔趄，直接摔進一個橋洞裏。汽車從他們頭頂開過，達力竟然轉過身來拽他。

“你肯定是瘋了……”哈利喃喃一句，借著達力的手站起來。

“我也對付不了你們的東西！”達力大聲地喊，把哈利拽了起來。他們繼續跑，但是橋洞兩端的積水慢慢結了冰。哈利緊急地停住腳步，同時拽住達力。

“跑不掉了。”哈利左右看了看，左邊的洞口處，攝魂怪破爛的袍腳已經隱約可見。“那邊。”他推了達力一把，兩人面向左邊的洞口，攝魂怪半個身子已經出現在了那裏。

“聽著，一會兒跟著我魔杖裏出來的東西走，知道麽？”哈利快速地說，“記住閉上你的嘴！”

“我要跟著什麽——”“就是現在！”攝魂怪飄忽地靠近，陰冷和絕望開始席卷他們的大腦，“呼神護衛！”哈利大喊，牡鹿躍出擊退了眼前的攝魂怪。但是達力已經被這個他看不見的怪物影響了，他的眼前一片黑暗，朝著著黑暗中亮起的銀霧跑了幾步，後方第二只攝魂怪便猛然襲來。第二只攝魂怪趁著牡鹿將第一只攝魂怪頂出去的功夫發起突襲，它奔著達力過去，暫且將有威脅的哈利列為第二目標。但是哈利沒有讓它得逞，牡鹿響應召喚掉頭回來了。攝魂怪落荒而逃，經過哈利時不死心地用黏糊糊的手抓住哈利的衣領。它把哈利拖了幾步的距離，終於沒扛過守護神的威力，扔下他匆匆逃走了。

悶熱又回來了，天完全黑透，隱隱可聽見汽車的鳴笛聲。哈利抹了把汗，從地上爬起，先前摔倒磨破的手臂有血滲出來，疼得他嘶嘶抽氣。哈利跌跌撞撞地挨近達力，發現他的表哥很聽話地捂著嘴抽抽搭搭，兩只眼睛大睜著，滿是驚恐。

達力的眼睛竟然能睜這麽大。

“能看見我了麽？達力？”哈利彎腰推了推達力，但是達力一聲不吭，“你能起來麽？”哈利又問了一個問題，伸手去拽達力。剛剛把面如死灰、不住顫抖的達力從地上拽起來，讓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，費格太太重重的腳步聲就接近了。哈利艱難地弓著腰回頭去看，費格太太看到哈利沒有放下魔杖，看起來松了口氣。

“快走！”費格太太尖聲說，“就這樣握著你的魔杖，別在這兒留！”

“知道。”哈利艱難地說，達力的體重對他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。

“看來你對我沒什麽疑問，是啊，鄧布利多說過你可能知道些情況了……天啊，攝魂怪出現在這裏！該死的蒙頓格斯·弗萊奇，為了那批走私的坩堝……我非宰了他不可！”費格太太跌跌撞撞地走著，目光警惕地註視著拐角裏的動靜。

“鄧布利多在上學期末提過您的名字，我就猜到了一點。”哈利說，“他也提到了蒙頓格斯·弗萊奇，我倒是沒猜到還有除了您以外的人。”

“他也不怎麽出現。”費格太太哼了一聲，“踢踢告訴我他今天還惹了禍，在你姨媽讓你離開之後，在你家門口幻影移形，惹得你姨夫出來看……我是個啞炮，哈利，我在這兒盯著再好不過。鄧布利多在你小時候就讓我留心照看你，但我不能對你太好，免得德思禮家因為你喜歡上我家而不叫你來……”費格太太悲痛地說，雙手緊緊絞在一起，“如果鄧布利多知道這件事——蒙頓格斯怎麽能離開呢？他應該值班到午夜的——他去了哪兒？我怎麽去向鄧布利多匯報這件事呢？我們本該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你使用魔法的呀！”

“我有和小天狼星溝通的雙向鏡。”哈利說，“今天出來的比較倉促，沒能帶著，如果需要的話——”“不不不，哈利，你一進去最好就別再出來了。”費格太太堅決地說，他們這會兒已經停在了女貞路4號門口，“我去找蒙頓格斯，他總得回來，我會好好收拾他……行了，去吧。”她告訴哈利，“別再出來了，會有人聯系你的。”

“如果這裏危險，我自己去找小天狼星也——”“不能再讓你一個人了，孩子！”費格太太嚴厲地說，“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兒，不是麽？這種情況可不能讓你一個人——啊，幻影顯形的動靜，肯定是蒙頓格斯！”她瞇著眼睛，看到一個出現在十幾米外的歪歪斜斜的身影，“我去解決這件事，待在家裏，別出來！”

哈利點點頭，拉著半昏半醒的達力走上女貞路4號的花園小徑。他把魔杖重新插回腰側，按響門鈴，前門的波紋玻璃很快映出佩妮姨媽的身影。

“達達！回來的正是時候，我正感到非常不安——這是怎麽了？”佩妮姨媽滿臉驚恐。

“攝魂怪。”哈利小聲告訴她，“給他巧克力就會好起來了。”

“快進來！”佩妮姨媽驚慌地看了看門外，側開身子讓他們進門。哈利把達力扶進客廳放在沙發上，達力一挨上沙發就打著哆嗦側身吐起來。

“這是怎麽了？”費農姨夫聽到響動從臥室裏走出來，“達達！天啊，你不是去波奇斯太太的茶會了麽——你身上為什麽全是土？你——你挨打了麽？”

“這比挨打嚴重多了。”哈利喘勻了氣兒說，“想讓你兒子好起來就快點兒給他一塊巧克力。”

“這麽說，你對達達做了什麽！”費農姨夫一下子轉向哈利，臉漲成紫色，“用了——用了你那玩意兒是不是？”

“給他巧克力！”哈利直接看著佩妮姨媽說，“這是最有效的方法，我沒時間解釋，我——”哈利在這時候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。長耳貓頭鷹飛進廚房，扔下了來自禁止濫用魔法司的宣告他被開除的信。他隨手把信揉成一團，繼續看向德思禮一家。佩妮姨媽正在冰箱裏翻找巧克力，費農姨夫依然怒氣沖沖。

“我簡單說，你最好不要打斷我。”哈利說，“今晚我們遭遇了兩個攝魂怪，那東西看守阿茲卡班巫師監獄，帶走所有的快樂和吸走靈魂什麽的（佩妮姨媽發出一聲尖叫）。我用了一個守護神咒驅散他們，你兒子被影響了。等下他能說話的時候，他會告訴你他覺得冷和感覺不到快樂——來了，第二只貓頭鷹。”哈利轉身走到廚房，谷倉貓頭鷹帶來了韋斯萊先生告訴他不要離開也不要交出魔杖的信。

“我沒有允許你亂走！”費農姨夫憤怒地咆哮，“你給我到這兒來，說清楚，那個死魂怪——”“攝魂怪。”哈利不耐煩地擺擺手，將韋斯萊先生的短信也揉成一團，“更多的你可以問你的兒子，不過麻瓜——就是指你們——是看不到攝魂怪的，只能有感覺而已，所以我想達力也說不出別的什麽——”第三只貓頭鷹如約而至，哈利看到公函樣的信封就知道這是第二份來自魔法部的信，看也不看就將它也揉成了一團。“你還有別的問題麽？”他擡起頭，看見費農姨夫正阻止佩妮姨媽給達力餵巧克力，便惱火地說，“你最好讓你兒子吃下那塊巧克力，如果你想讓他好過一點兒！”

“聽他的，費農。”佩妮姨媽小聲說，“如果——如果是他們的東西，他知道怎麽做。”

“我三年級就經歷攝魂怪了。”哈利抱著胳膊說，“既然我活著，我就保證你兒子吃下巧克力會沒事。”

費農姨夫狐疑地看著哈利，退了一步，允許佩妮姨媽給達力餵下巧克力。達力很快就不再哆嗦了，他慢慢坐起來，還有些晃神，茫然地把屋子裏的人看了個遍。

“達達！”費農姨夫撲過去輕聲細語地說，“你怎麽樣？”

“不——不冷了。”達力說著，目光鎖定了哈利，“你——”窗戶傳來幾聲清脆的敲擊聲，哈利扭頭看去，海德薇站在那裏，叼著一封短信。他無視費農姨夫的大喊大叫，走過去放海德薇進來。海德薇把信放在他手心，腦袋蹭了蹭他。他騰出一只手撫摸海德薇，展開了那封來自小天狼星的短信。

“亞瑟剛剛把事情告訴了我們。無論如何，你千萬別再離開那裏——雙向鏡見。”

“我該和小天狼星立刻聯系一下的。”哈利嘀咕了一句，把這封信好好收了起來。

“你先回去，好麽？”哈利輕聲對海德薇說，“我們會再見的，很快了。”海德薇輕輕叫了一聲，精靈一樣地飛走了。哈利轉過身，繼續看著德思禮一家：“聽著，把你腦子裏的妄想扔出去，我沒害你兒子——”“他救了我。”達力突然說。這句話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了，每個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達力。

“很冷，然後黑了……他叫我跑。”達力說，“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，但是他救了我。”

沒有人說話。費農姨夫看起來已經僵住了，他臉上的怒色還沒完全褪去，使他看起來很滑稽。而佩妮姨媽不住地在達力和哈利之間看著，搞不懂自己的兒子是怎麽回事。哈利有一會兒覺得自己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，他看著望向自己的達力，半晌才不可置信地說：“我是在做夢……我想，我還是盡快回樓上去。”說完，他一刻不停地往樓梯走去，等到站在樓梯口，卻又轉過頭，看著依然望著自己的達力，“在床頭放兩塊巧克力吧，如果——如果你做噩夢，然後覺得冷的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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